印度蒙兀儿王朝的开国君主巴布尔(Zahiruddin Muhammad Babur),在自传中写道:「费尔干纳(Fergana)的另一个城镇是奥什(Osh,今天中亚吉尔吉斯第二大城)……它气候宜人,水流充足,春暖花开。关于奥什的美好说法有很多……安集延河穿过奥什周围地区,然后流向安集延(Andizhan,今天乌兹别克东部一座城市,位在费尔干纳谷地东南部)。在其两岸都有花园,所有花园均可俯瞰河流。紫罗兰很美,有水流动,春天时,许多鬱金香和玫瑰盛开,真是太好了。」
福音荒谷费尔干纳
2019年1月底的冬天,我来到奥什,站在苏莱曼山上(Sulaiman-Too Sacred Mountain,据说所罗门王曾来到这山上祷告、沉睡,这山又称所罗门的宝座),我俯瞰这座当年巴布尔讚美的小城。小城故事多,但近代奥什最教人注意的,却是1990年6月,当地乌兹别克人和吉尔吉斯人为争夺一块集体农庄土地,爆发了种族冲突,非官方估计超过1千人死亡。
其实,奥什10公里外就是边界,跨过去是乌兹别克(Uzbekistan)。往西走不远,再跨过边界,就是另一个中亚国家塔吉克(Tajikistan)。这一小圈的山谷巴布尔口中的「费尔干纳谷地」,在1991年苏联解体后,像打碎的镜子,不只裂出3个国家吉尔吉斯、乌兹别克、塔吉克的国界,还分散出多块的「飞地」(国中有小块属于别国的国土),以及複杂的种族、国土、利益问题。有人说,苏联瓦解,中亚五国在不情愿之下独立,他们不想俄罗斯离开,因为长期依附在老大哥之下惯了,独立后国家经济、政治、体制系统都必须靠自己。当权者也担心,当人民从长期被压制及管制下获得民主,很容易被「自由」迷惑,胆子大起来,推翻政权。
苏联的结束,也使费尔干纳谷地吹起宗教复兴风,伊斯兰宗教学校和组织团体纷纷冒起,兴建学校又传教,据说乌国建的宗教学校数量众多,其中一半是建在费尔干纳谷地的村镇裡,伊斯兰激进主义趁机而入,在地下活跃,使得费尔干纳成了火热的宗教温床。2005年5月13日,这裡的安集延发生流血事件,乌兹别克政府与当地的伊斯兰运动组织起冲突,军方向抗议的民众开火扫射,死伤惨重。费尔干纳谷地,没有巴布尔口中的鸟语花香,而是紧张血腥。
我有机会来到到奥什,近水楼台,当然计划过去看乌兹别克的费尔干纳谷地,甚至想再进前到塔吉克的第二大城苦盏(Khujand)。但时间关係,最远也只是到谷地的首府费尔干纳,在那裡度过三天两夜。
前往费尔干纳的路上
在我们眼中,吉尔吉斯人的外貌跟汉族差不多黄皮肤,但比汉族的轮廓深一些;乌兹别克人则是黄种人和白种人的溷合体,有欧陆人外型。当从奥什越过边界,我从查验我护照的两国官员脸上,看出不同。
进入乌兹别克的边界,我与同行的友人寻找人共车,目的地是两三个小时车程的费尔干纳。有一对男女与我们共车,上车不久,男的突然打开手机播放伊斯兰诵经祈祷,这时我和友人开始儆醒,改用马来语沟通。我想,讲中文或许不是最安全的,马来语应该没人听懂吧?
这般提高警觉,乃是费尔干纳一直瀰漫着保守激进的伊斯兰宗教风,当地人一眼便能看穿我们是外国人,小心些是应该的。据知,乌国对宗教活动非常敏感,即使是主流的伊斯兰教,也受官方监督、审查。中亚人眼中,基督教是俄罗斯人信奉的俄国东正教,跟身为穆斯林的他们是楚河汉界、壁垒分明的。
我们抵步入住在费尔干纳的公寓,外型看来像未建好的破楼房,一楼大门大开,旁边有铁笼子,笼外有几隻大肥鸡在熘达。走上楼,摸索一阵,才找到屋主瓦伦蒂诺一个在边界开车的司机都知晓的俄罗斯女人。我们就只是向司机报了她的名字,就被送来她楼下。不同于外面的残破,瓦伦蒂诺的屋子裡可是完美无瑕、温暖典雅,一派俄国风。
一个俄罗斯女人,能在保守男性为主、强烈伊斯兰风气的城市活下来,开放自己的房屋出租给外国人,自然有其生存之道。踏入她屋子的入口走廊,穿过一排精緻的乌兹别克手绘陶盘,大大小小的,马上让人感受到乌兹的不同。相比周边的斯坦国家们,乌兹别克更为显眼,一来它在丝绸之路上有很多昔日的伊斯兰遗迹,二来乌兹的传统手工艺如绘画、养蚕作丝、手绘陶瓷等都别具一格。离开瓦伦蒂诺的公寓往外走,我们又彷彿走在昔日的苏联。苏联已逝,但它高度集中权力、冷冰冰又不带情感的管理体制,留下的影响还是显而易
当我们要把福音带入中亚,能不能先站在当地人的角度,思考他们受过的政治冲击,以及伊斯兰教规的影响?福音,对中亚人来说也是近几十年的「新东西」,若没有祷告圣灵的带领和灵风吹拂,在百般陌生和无知之下,硬土是无法打开的。
改变正在发生
乌兹别克有3,300万人口,福音派基督徒占人口不到1%。根据美国国际宗教自由委员会(US Committee for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, USCIRF)报告,2019年间乌兹改善了宗教管制,政府立法禁止执法人员随意突袭及骚扰宗教社区。Johannes Reimer,世界福音联盟的「和平与和解网络」主任受访时说,目前乌兹政府登记了54个不同宗派的基督教会,也支持一些公开的福音活动。该年9月,18个宗派的福音教会首次组织成联盟,彼此合作、联合祷告、传福音。通常,这些教会各有俄罗斯、西方或韩国式的风格。它们的联合,形成强而有力的声音,也改善了当地人对福音教会的印象。
乌兹的福音教会可以分成20个大支派及附属的小支派,除了在苏联时代留下来讲俄语的传统教会如浸信会、五旬宗,现还有溷合不同中亚族群及语言的新型教会。而当地的韩裔更是高度福音化的族群,在一些地方更有强大的韩国长老会。
但是,我无法知晓乌兹的费尔干纳这一带有没有基督徒?我和友人早上逛农业市集,也是相当「受欢迎」的。我手抓相机,一排排卖馕的妇女对此感到好奇。友人尝试讲一些俄语,比手划脚的沟通,妇女们拿大如月亮的馕给我拍照。她们相当白皙,双眼像画了黑眼线,也不怕陌生人。我走到麵包店,搓着麵包的男子有着澹褐色的短髮,看我要拍照就露嘴一笑,几颗金牙跑了出来。市集还有两个大男人,蹲坐着,有着彪悍的双眼,但他们只是卖葡萄藤的农民。
年轻人对未来徬徨
晚上,我和友人走去购物街时,被一个少年人截住。他很迫切地开口问我们会说英语吗?他很想跟我们说英语。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,怎麽会有人拦住人只为了练习说英语呢?他说得不够流利,便说他有位朋友能说得更好。这位朋友来了,看来十八二十岁。我们站在超市前的一个走廊,聊呀聊的,就整个钟头过去。交谈之下,他说出了对这裡的生活及未来感到沮丧,觉得没有出路。他渴望到英国读书,赚大钱。
天晓得他把英国想像成什麽样子呢?但他有如此憧憬也不奇怪,也反映了现代乌兹年轻人的心灵实况。外面自由世界对他们有很大的吸引力,但是,一旦获得所谓的世俗、物欲和民主,他们又或许会受到冲击,或自卑,或自大,重新披上自己过去的伊斯兰族群身份,成了极端的民族主义者,以自己过去在伊斯兰教义下受的不自由,反击这个世界的自由。
离开费尔干纳那天,我们回程的司机也是一个很渴望跟我们交谈的年轻男子。他英语真的有限,便用手机找了朋友来翻译。这位朋友叫费斯拉丁,英语说得通,讲了两下,他就要求我把他加为脸书朋友。在这个封闭的谷地,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。那麽,他们有机会遇到福音吗?
在各种限制下,中亚的基督徒是以「生命影响生命」换来信仰的。回到奥什,我和友人来到苏莱曼山。山下有座巨大的清真寺,有个戴了黑色绒帽的老人倚着拐杖,伸手出来跟友人讲话。老人说,要跟随阿拉啊!老人也真的会抓着机会传教。我们只能对他微笑,然后就信步走上山了。有一群老老少少的妇女这时也上山。她们对着我的相机镜头笑笑,一位中年妇女露出金牙。我问她为何上山?她说要拜拜喔!
原来苏莱曼山是当地的圣山。在伊斯兰教传入前,这裡有拜火教等异教活动。山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洞穴,更有早期留下画有人类、动物及天体的岩石刻画。妇女们上山,是要到洞穴裡祈福,比如早生贵子、治病、求长寿等。在山顶及另一边的山脚,也各有一座供奉死去圣人的陵墓。生活中,人很难离开对各种未知神灵的膜拜,膜拜中也充满恐惧、不安。屹立千年的苏莱曼山,见证了奥什人生命上的无助,但它对人的救赎,也无能为力。
不过,主的福音活水已经流入奥什。一天晚上,我们与数位宣教士见了面,参与他们的祷告会。冰冷的寒夜,大家聚在温暖的客厅,有些人带了点心,主人家则泡了茶。我们彼此问候后,便低头安静下来。有人开始唱诗,唱起了主的美好,有些人不自禁的举了手。宣教士一个接一个为接触到的人祷告,求主开他们的心眼,好教他们回转信耶稣。聚会结束,夜深人静,屋外只有黄澄澄的街灯。这时,周围瀰漫着烟霾,是冬天烧煤取暖的烟霾。我们坐着一位宣教士的车子回旅馆。